姑妈是父亲的叔伯大姐，虽然不是我的亲姑妈，但她老人家待我最亲。

    姑妈嫁给姑父后，随姑父从部队转业安置在信阳市工作。由于姑父和姑妈最爱的二表哥先后因病去世，一生要强的姑妈一度几乎崩溃。为了安慰姑妈，先是我家大姐到信阳陪伴了姑妈一阵子。1984年9月以后，我到信阳师院上学，得以经常跟她在一起，慢慢地姑妈那颗孤苦的心才得到些许安慰。

    姑妈虽然识字不多，但生性泼辣，敢于仗义直言，又乐于助人，这些让她在单位和邻里之间赢得了广泛的赞誉。单位里领导们有什么难题，只要跟她说一声，拿主意和冲在前头的往往都是姑妈；邻里之间有个大事小情的，也都习惯于聚到她那狭小的家里，一起合计办法。在我家族里，我的婶娘们暗地里送给我姑妈的外号是“三斧头”，她们都打内心里都怵我姑妈。我的兄弟姐妹们在难得见到我姑妈时，也是害怕得大气不敢出。虽然姑妈外表严厉，但我们家里冬天烤火用的煤、生产队时的紧俏物资化肥等等，大都是通过姑妈想办法从信阳直接弄到我们村里。

    我在信阳上学的四年时光里，几乎每个周日都是在她家度过的，这也是她给我立下的规矩，说是一来可以帮她干干家务，二来去改善改善生活。偶尔一个周日我没有去到她家，她不是让表哥来学校看我，就是再去时免不了一通毫不留情的训斥。这样的安排时间一长，我也有些受不了。记得有一次，我试探地问姑妈，为什么我的星期天就可以没有自由呢。姑妈严肃地说，你跟别人不一样，你走出来不容易，你是老范家这辈儿唯一有出息的，在我身边就要看住你，你就是不能像别的年轻人一样，随便到处疯跑变坏。

    四年的大学生涯一晃而过。临近毕业分配时，姑妈还没有从失去二表哥的悲痛中走出来。我去征求她老人家对我毕业去向的意见时，她神情恍惚，只是悠悠地对我说，你要是能留在信阳市工作该多好，可是姑妈没有这个能力啊！当我即将乘车前往义马报到时，姑妈站立在巷口送我出发，压抑许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，她拉着我的双手，老泪纵横，痛哭不已......

    参加工作后，远离了姑妈，与姑妈聚少离多，最多是每年回家探亲时才能匆匆见上一次面。每次见面，她总是特别高兴，在邻居面前不停地把我介绍给大家，每次还非得要留下吃顿饭，特意让我品尝到她精心烹制的我难以忘怀的美味，临走时还总是忘不了让我带上她自制的腊肉、腊肠，还有腌制的各种各样的小菜。记得吃饭时，姑妈总要按照多年的习惯，倒上一盅老酒，边喝边拉开话匣子，对我千叮咛万嘱咐，让我要走正道，千万别学坏，别拿他人钱财，出了事姑妈也跟着丢人现眼，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。话语越说越多，一顿饭往往总要吃上两三个小时。

    记得那年的夏天，我因公出差路过信阳，到姑妈家见她比以往更加瘦弱。吃着姑妈做的饭菜又一次可以大快朵颐，心里甭提多么高兴，按照往常一样，姑妈喝着酒就滔滔不绝说起来，说着说着，姑妈竟然抽泣起来，我一时不知所措，害怕自己究竟哪里惹了她老人家。过了一会儿，终于平静下来。她说经常在家看电视，看了那么多的贪官，有大官也有小官，公检法的也有，都戴上了手铐，还在法院里接受审判，她总是睡不好觉，有时还会半夜从梦中惊醒，总是提心吊胆害怕我跟那些人一样成了贪官，接受审判，天天害怕我出事。拿人家手短，日子虽然过得苦点，但过得平静，贪别人的就是抢人家的啊！哪里有平静的日子？听到这些，我非常感激，再也控制不住眼泪。我紧紧捧着姑妈的手，告诉她，姑妈，你放心，我不会学坏，我永远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。

    2014年9月26日刚刚上班，突然接到大表哥的电话，说是姑妈于凌晨时分因病去世。我匆匆忙忙赶到姑妈身旁，握住她冰冷的手时，禁不住嚎啕大哭，我可亲可敬的姑妈啊，你再也不能看看你日夜操心的侄儿了......

    后来，大表哥给我讲了姑妈得病和治疗的情况，特别说了姑妈临走那几天的情景。由于姑妈得病后一直在念叨着我，大表哥就说打个电话让他回来一趟吧，谁知姑妈不同意，她说法院工作忙，这么远回来一趟要耽误工作，也解决不了问题，不要让我分心，千万不能告诉我，不能因为私事误了工作。后来还一再让大表哥转告我，老范家出来工作的人，一定要走正道，不能贪占别人的钱财，不能让家族跟着丢脸。

    望着姑妈的遗容，我百感交集。姑妈啊，我回来晚了，我对不住你，让你这样为我操心挂念。

    送葬的队伍很长很长，街坊邻居们来了，过去的同事来了。特别是二表哥的同学们，二表哥走了已经二十多年，每年逢年过节他们还是像二表哥在世时一样，都要到姑妈家里看望。这次送葬的队伍里他们哭得也最痛，也跟当初送别我二表哥时一模一样。悼念大厅里，伴随着低婉的哀乐，恸哭声一片。

    我默默地注视着遗像中的姑妈，她也正慈爱地凝望着我，仿佛还有千言万语要对我叮咛，从她目光中我感受到了担忧和期待。姑妈，您放宽心，侄儿我会踏实走好每一步，不会给你丢脸的，您老人家安息吧！